Saturday 19 January 2008

癌到最后



痛彻心肺

再一次把身体反过来,天际将要降下第一道阳光,然而他还未能入睡。隐隐作痛的胸口让他合不上那对眼皮。疼惜的弟弟熟睡在自己身旁,纵然心口痛得入肺,亦不敢呻吟,深怕惊醒了这个枕边人。

空调机把房内温度彻底降低。望着墙上的钟,无论秒针,分针或时针都不曾安定地停下,一步一步的在走,没有终点,也不知道自己的起点在哪里。瘦得如材的身子万分虚弱,经不起摄氏十六度的冻,躲在被窝里,他思索着何时自己不再躺在这张床上,而是冰冷的棺木中?

他记起某位笔者曾说:“如果一场比赛的终点是死亡,还有人会跑下去吗?”当一切已成定局,即已步上人生跑道,便不会有停下来的特权,是用走的抑或跑的,终需来到尽头。“每个人生,终点皆是死亡”,这个道理是他好友跟他说的。想不到还在年少轻狂的时期,自己就要看透死亡,但如不看透生死,生命结束之时就不会瞑目。

不速之客


一夜失眠后终于等到天亮,收起眼泪,梳洗一番后便需到医院去做化学疗程。卷起衣袖,女护士已在他双臂上找不到位子容下这支针头。算了吧,她熟练地叫他把裤子脱下,再把针刺在他大腿上。他不是第一次做化疗,但依然低不过那种痛,于是不断嘶喊。双亲站在一旁,爱莫能助,忍着泪水看着爱儿被癌魔折腾得不成人形。

两个月来,他身影失踪于校园,成了校中话题。从前一起踢球的球友们很担心他的情况。班里,那个属于他的位子从来没有其他同学霸占过。大家期望他有朝一日能平安返校,然后从新坐在这张椅子上,重拾上课的日子。癌症,使大家对他的关怀增加了。旁人盼他能早日痊愈,他又何其不是在祈求自己能摆脱这种折磨?只怪天意永远弄人,谁料到在四月一日愚人节,医生证实这个男子与肺癌扯上关系?为天所愚,不速之客到访,任谁也拒不了它于门外。

恋人


疗程后,他身体承受不了强烈药性,开始产生排斥现象,吐了一地呈黑色的呕吐物,又需留医观察。这两个月,医院成了他的第二个家。绯闻女友在他睡了一个午觉后出现,与此女子一直都有暧昧关系的他悻然从床上坐了起来,接过一樽她折的纸鹤。久违的笑容随之灿放在他脸上。两人闲聊一阵,女子就跟他告辞,独自走到病房外哭泣。眼看心爱的人受尽折磨,天下间有哪个恋人的心不被伤透?

尔后,他父母走出来,跟她说:“不要哭,他会好起来的。”

面对着一个末期病患,纵然大家都很清楚这个奢望遥不可及,但安慰的话向来都不能尽信,此时此刻,再多的安慰话语也只能同客套话挂上等号。三个人流着泪,女子离开,两老拭干泪痕,返回爱儿身旁。没人知道,他刚才听见他们所有的对话。

自此,女子不敢再来探访他,因为害怕再次崩溃在众人眼前。在家中,在熟悉的医院里,他日夜等待女子的身影出现,但只等到一班好友前来慰问,女子的影踪仿佛销声匿迹。失落与无奈变成他最熟悉的感觉。

生命的尽头


挨过一天又一天,他的病情一直都很反复。体力渐渐下降。来到某天复诊时,检验出体内血小板数量低于正常的标准。

“如此状况确实很危险”,主诊医生的一句话,成了他家人的精神负担。恐惧和不甘占据了他们的心房。

医生输了几包血小板给他,但情况仍没有好转。直到两个星期后,一切才稍有起色,此时的他更显消瘦。

这晚,他在家中和家人共享天伦。傍晚时分,心口突然痛得剧烈。父母第一时间送他入院。吃了药,医生要他今晚在医院睡一夜。时间逐渐接近凌晨,他的胸口愈夜愈痛。

十一时多,一口鲜血吐在地上,医生再次冲进病房来,他爸爸紧握他冰冷的双手,他妈妈哭着对他说:“不用怕,菩萨会来救你的!”,他绝望,眼眸没有流泪,也许已经无力流泪,微弱的说:“我……要死了。菩……萨真的……会来…..救我……吗?”零时四十分的前后十五分钟,那间病房变得异常的吵,有一对夫妻在里面决了堤,如疯子般在歇斯底里。那晚医院的空调不知何故变得特别冷……

七月十五日,他躺在一个木箱中,接受众人的鞠躬。女子也终于出现了,只是他没有对她微笑,他的灿烂笑容就像当时她避开他一样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翌日,蔚蓝天空有缕缕轻烟飘过,然后散开。

男孩的一生,今后会随烟散去。 

Picture taken at Koh Sammui, Thailand. (2003)